01
方萍从小没有父亲,唯一的母亲还是个病壳子,常年靠药罐子养着。没伞的孩子只能努力奔跑,活得格外艰辛。
更倒霉的是,二十三岁那年她出了车祸,青春大好的姑娘变成了跛子。家庭条件不好,自身又有缺陷,这一搁,转眼成了三十岁的大龄剩女。
不过,那几年方萍也没闲着,看着病榻上的母亲,又看看破旧的安置房,总不能坐吃山空吧。方萍咬咬牙,用车祸赔偿金买了个铺子,好在小区老旧,铺子不大,钱堪堪够。
干其他的不行,方萍就开了个小卖部,许是在小区门口,也许是大家知道她家情况,平时都特意照顾。
生意不错,但也少不了搬搬扛扛,一个女人,还是个跛脚的女人,难度可想而知。
那天傍晚,天色沉沉,送货小哥临时有事,只把货下到路边,方萍一个人吃力扛着。
突然一声惊雷,吓得方萍一抖,货箱从肩上顺势掉落,往她那不便的左腿砸去,她吓得面色一白。对正常人来说,被砸一下没什么大不了,可方萍不一样,她那条跛腿经不起折腾了。
终究是没砸到,一个过路的男人救了她。方萍感激,忙把人喊到铺子里坐,从兜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要谢。
谁知,男人摆手,一个劲儿得说是举手之劳。方萍看他说得真诚,自己倒不好意思了,说,那就找个馆子吃顿便饭吧。这次,男人没推辞。
很快方萍就知道为什么了,男人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白米饭,着实震惊了她,这该有多饿啊!
注意到方萍看着自己,男人连忙放下碗解释:“好几天没吃饭,让你见笑了。”
黝黑的肤色挡不住他脸上的红霞,方萍觉得这汉子还挺有趣。
02
交谈中知道,他叫刘飞,是从老家到城里讨生活的,没什么文化,工作没找到不说,连个落脚地都没有。
方萍寻思着,铺子上头有个小阁楼,先让恩人住着,等找到工作了再说。
不知是时局当真如此,还是命运有意为之,刘飞找了半月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。倒是平日没事的时候帮方萍搬扛,让她松快不少。
刘飞背着包要走那日,方萍看着外面的天色,如她的心情一般。
手揪着衣摆,半响后嗫嚅道:“要不你别走了,店里刚好差个打杂的,你要是不嫌弃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刘飞连忙转身,说不嫌弃不嫌弃。
方萍看到他眼中有欣喜,心又蓦的亮堂起来。
一个穷苦男人,一个大龄剩女,平时店里相互帮衬,朝夕相处中难免生了情义。
方萍妈提醒她,别被爱情蒙了眼睛,到时候人财两空。
方萍努努嘴,圆圆的眼里不太高兴,说:“咱家也没个钱,人家能图啥呢!”
方萍妈不说话了。这几年,小卖部的收益大都进了她的药罐子,她知道,女儿苦。
方萍太缺爱了,在刘飞的呵护下,如久旱的土地焕发生机,真切感受到作为女人的乐趣,连走路都能直起身板来。
原来,即使她身有缺陷,也是能得到温暖的。
03
临近年关,方萍想多屯点货,已经联系好了供货商送货,不巧,母亲的病又犯了,刘飞主动请缨,说阿姨的身体要紧,店里的事就交给他。
方萍只犹豫了一瞬就答应了,想着迟早要在一起,提前让刘飞历练下也是好的,便拿出八千块货款递给他,叮嘱货到后要清点仔细了再交钱,莫出了什么岔子。
见方萍这么信任,刘飞拍着胸脯应声,模样有些紧张。方萍觉得好笑,宽慰了他几句就急匆匆出门。
医院人满为患,她好不容易挂好号,又扶着母亲穿梭于各个诊室,医生会诊完让她去拿药时,已是傍晚时分。
走了太多的路,方萍的腿针扎似的疼,她靠在一角的椅子上准备歇一会儿,挨着她坐的是个年轻女人,皮肤有点黑胜在轮廓标志。
女人自来熟,主动靠近攀谈起来,抚着肚子说自己怀孕了,头胎没啥经验,看方萍的年龄应该已经生育过,想讨点经验。
女人咧着嘴一脸幸福,方萍悻悻一笑,忙说还有事,临走的模样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儿,留下女人一脸探究。
到家已经天黑,方萍服侍母亲睡下,她想起医生的叮嘱,说母亲的身体不知道还能撑多久,尽量多做些让老人高兴的事。
屋里一片寂静,方萍静默坐在床沿,其实家庭条件不好,母亲又一向病痛缠身无暇顾及,很小的时候她就靠自己撑起了一片天,对亲人的依恋也并不浓烈。
昏黄灯光下母亲头上银丝横生,常年卧床关节已有些萎缩,她突然感觉无边的寂寞涌向自己,似要将人湮灭。
方萍掖好被角,轻手轻脚的出了门,她忽然很想见刘飞。
04
明黄的光线映出门市外,让方萍一阵心安,她知道刘飞还没睡,脚步轻快了些,像是想到什么嘴角又带了笑意,那笑一直爬到她眉梢眼角,平添了几丝风情。
见到她来,刘飞蹭的一下站起:“你怎么来了?”
方萍让他坐下,打趣道:“我怎么不能来了?这是我的店呀。”
“没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我是说这么晚了,你……”
见刘飞是关心她,方萍才卸下揶揄,神情笼上些哀戚:“今天医生说,我妈的病只能靠拖了,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。可是我至今还一人,我不想她临走前是带着遗憾的……”
方萍目光灼灼,她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确了。
刘飞抿着嘴一言未发,就在方萍眼里的期待一点点沉寂下去时,他突然抬头:“我娶你,如果你愿意的话。”
方萍看他一脸严肃,重重点头:“好。”
随即埋进刘飞的怀里,幸福的笑容越扩越大,刘飞的嘴角在模糊在光晕下动了动,最终归于平静。
后面一连下了好久的雨,不知是寒气太重还是另有原因,方萍的跛腿钻心刺骨的疼,为了方便照顾,刘飞搬到了方萍家里。
一开始颇有微词的方萍妈,在刘飞无微不至的照顾下,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,女儿有了依靠,她也可以放心了。
方萍的日子越发甜蜜,脸色红润连人都轻盈起来,她踩着幸福的云朵快要飞起来时,一个人的出现将她生拽了下来。
05
女人乌黑的头发盘在脑后,方萍问她买啥,女人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笑,方萍拿着副食的手一抖,觉得这笑似乎有些眼熟。
“我是来找刘飞的,听说他在这里上班。”
“他不在。”这段时间刘飞忙前忙后,方萍心疼,让他在家休息一天。
“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。”方萍又加了一句。
女人似是不好意思,腼腆一笑,从怀里拿出个小纸袋:“那麻烦你帮我转交给他,对了,我叫冯霞。”
女人走后,方萍才豁然想起为何眼熟了,是那天在医院向她讨经验的那个孕妇,捏着的袋子突然灼人起来,如烫手山芋。
直到黄昏,方萍才呼出一口气,小心翼翼拆开,待看清后,就一个不稳跌坐在地。
晚上回家,刘飞依旧热切地给她舀饭盛汤,方萍看了看咀嚼的母亲,又默默低下头继续吃饭,饭间一片安静。
临睡前,方萍才把袋子递给刘飞,说不知道是谁放在门市的,想着或许是你的信,刘飞挠挠头没有怀疑。
那一晚,方萍翻来覆去睡不着,窗边的星子忽闪忽闪,扰得她更烦,天蒙蒙亮时才有了睡意,又有轻微的关门声将她拉醒,她一个起身跟了出去。
穿过潮湿逼仄的巷子,方萍看到刘飞停在一个小屋前,开门的正是冯霞,这里是城中村。
方萍注意到刘飞敲门前特意整理了衣角,看得出来,这个冯霞对他来说很重要。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涌上她的心头。
冯霞亲密挽起刘飞的手臂,娇笑不已,方萍捏紧了拳头才让她没有冲出去。
刘飞根本就不像他表现得那样老实,方萍想起母亲的忠告,起了一身冷汗,拍拍肩上的灰尘,那劲儿有些大,像要彻底掸落什么,随即转身离去。
原来,都是一场笑话!
刚进屋的刘飞突然朝巷子望了一眼,只有绿色的青苔,身后女人叫他吃饭。
06
方萍脑中生出一团乱线,越缠越深,还没理清时店里又出事了,有顾客反映她卖的货有问题,都是临期产品。方萍卖的副食,平时小孩子也买,大妈们骂她没良心,常年照顾她生意,还干这种缺德事。
方萍一个劲儿道歉,说是自己疏忽了,承诺不管拆没拆都可以退货,混乱中,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。
方萍醒来已在医院,刘飞握着她的手满脸胡茬,想来这几天过得也不好。
“我这不是没事嘛,你别担心。”方萍苍白的脸上抿出一个笑。
刘飞眼里愧疚更盛,有些语无伦次:“都是我不好,第一次……进货就捅这么大的篓子,还让你……住进了医院,我混蛋……”
说完就往自己脸上抽,方萍阻止了他:“我未婚夫可不能破了相。”
刘飞闻言陡然沉默,而后紧紧把她拥在怀里,像拥住珍宝。
这一摔腿更恼火了,稍微稳定后,刘飞问她,后面打算怎么办。她看着窗外,轻轻的叹了一口气:“关了吧。”
良久,刘飞都没有说话,之后对方萍的照顾更细致了,走路都是风尘仆仆的,一刻也不离开方萍的视线。
07
方萍出院那天,一片艳阳,刘飞弄了一桌子丰盛的午餐,饭后方萍妈又睡了。刘飞拥着方萍在阳台上晒太阳,在她昏昏欲睡时,刘飞突然小声开口,不知是说给方萍听还是在自语。
原来,那批货有纰漏他早就知道,但他需要钱,并非自用,而是给冯霞去打胎,他才铤而走险,没想到冯霞竟然把孩子留下来了,还去找过方萍。刘飞无奈,只得再去找冯霞,让她不要任性,因为孩子的父亲根本不知道是谁,最后终于说服。
他和冯霞也没什么亲密关系,若非要扯点,无非是小时候有过娃娃亲,她父母双亡后,自己便扮演了兄长的角色。冯霞对他的依恋比他想象中深些,她告诉刘飞,方萍对他根本不是爱,只是看他身强力壮,找个依靠罢了。
他也害怕,方萍是城里人,虽身有残疾,但身残志坚,比好多正常人都强,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她的青睐呢?没想到,自己一念之差竟让方萍的店都关了门,而方萍不计前嫌依旧愿意接纳他,他知道,这个女人是真心对他的,他又何尝不是呢?
今后的日子,再苦再累,他都要替这个可爱的女人撑起一片天。
刘飞低头,眼前的女人睡眼轻阖,神情恬淡,想来已经入梦。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到房间,仔细掖好被角才轻轻退出去。他要去收拾中午吃剩的碗筷了,收拾好他们的家。
熟睡的方萍在门上的那一刻骤然睁眼,轻吐了一口气。
08
其实,这些事,她并非全然不知。
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呢?大概是那晚她去找刘飞的时候吧,她没有错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。
不过,最开始她以为刘飞是拿她的钱在养冯霞,也以为冯霞的孩子是他的。但后面冷静下来,回想起冯霞说她刚刚有孕,而那段时间刘飞从未一刻离开过方萍的视线。
没人知道其实店里是有摄像头的,只是装得隐蔽,回去后她仔细看了视频,夜间下班也没有什么异常。那么冯霞的孩子,就另有其人。
她一直不问不闹,其实不仅是在给刘飞自证清白的机会,也是给自己考验人生伴侣的机会。能主动一心为她,可比逼着嚷着要可贵得多。
刘飞以为铺子关门是因为他,对方萍愧疚不已,怜爱更胜。其实也不尽然,方萍早就听到了风声,安置房这片老小区要拆迁了,店铺早晚会做不成的,何不趁这次机会,把刘飞的心牢牢攥在手里呢?
她是个跛子,且已经三十岁了,好多人一看到她就敬而远之,身后还有个常年病榻的母亲。幸福于她而言,太难了,好不容易遇到,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放手的!
好庆幸,周折再三遇到的人是对的,哪怕从中用了那么点儿小手段,她也觉得值,这么些年,她终于感受到温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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