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“小翠,来,爹给你说个故事听。”
“多年前,爹和你妈进城打工,租了座老宅子住。当时,还有一对小情侣跟我们合租。一天,女人回来了,没少喝,醉得不轻,呜呜地哭,恨恨地骂。”
“见她可怜,你妈就给她熬了碗醒酒汤。女人说,他被男友骗了,分手了。他们相处三四年,怎么也没想到,他外面会有别的女人。”
狗血剧情,毫无新意。小翠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,在心里说。
小翠姓杨,杨小翠。老爹的名字则很牛,杨百万。只可惜,环顾四周,老屋旧宅,没一样值钱物,银行里更没咱一分存款。以致在老家白杨镇,左邻右舍逗趣开玩笑,都喊他杨白劳,这让杨小翠很窘,平时也很少与他一起走。
毕竟,杨小翠已19岁了,知道要面子了。
“没几日,那女人又喝醉了,骂一阵笑一阵。你妈心地善良,怕她受刺激出事,就过去劝她想开点。她说,姐,告诉你个好消息,我有了,是他的。”
“刚和男友闹掰,就发觉怀孕,这算啥好消息?你妈问她,打算咋办?她咬牙切齿说,我要生下来养着。那混球哪天结婚,我就把孩子当份子随过去,并告诉他,王八蛋,从今往后,轮到你养了。”
“好一个心机女表。”杨小翠听得惊讶脱口,“够阴够狠的。”
杨百万紧蹙眉头,几番欲言又止后,才似下了重大决心般道出一个秘密来:
“小翠,她是你亲妈。”
02
几日后的早晨,杨小翠满怀兴奋与急切,走出了白杨镇。
她要进城了,是东北的一座大城市,见亲生父亲施重仁去!
那天,老爹杨百万说的故事,由狗血烂俗秒变晴天霹雳,一下子就震懵了她,足足有好半天没缓过神。
杨百万叹声气,继续说:“你亲妈叫姜颖,生父姓施,叫施重仁,仁义的仁。十月怀胎,一朝分娩,你亲妈还真生下了你,随便取了小翠这个名。可她盘算错了,没出月子,你生父就消失了,从此杳无音讯。”
而更为糟糕的变故,又接踵而至:
姜颖找不到人,气恨发疯,天天买醉。一天半夜,迷瞪回家,不慎遭了车祸。弥留之际,她托孤杨百万夫妇,并含着恨交待,今后若碰上那王八蛋,就把小翠塞给他。
杨百万夫妇应了。起初,找了两三年,没见人;后来,妻子病重,不幸去世。是卵巢癌。这也是他们始终没能生下一儿半女的缘故。一个人,太孤单,杨百万便把小翠给留下了。当然,也不再去找啥施重仁了。
孰料,世间事就是这么蹊跷,你不找,他倒冒出来了。三年前,杨百万进城,恰恰碰着了施重仁。
尽管不舍,终要归还。于是,杨百万将杨小翠送上火车,笑得满额头的核桃纹都开了花:“去吧小翠,你亲爸在终点站等你呢。他啊现在牛了,有的是钱;也想你,盼你早点过去呢。”
果然,傍晚时分,杨小翠刚出站,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便喊着她的名字,兴冲冲奔了来。
是生父施重仁。
“小翠,让爸爸好好看看你。对不起,这些年委屈你了。你放心,爸一定会补偿你——”
父女相拥,泪崩如雨。这一幕,直叫过往路人都看得眼窝里热热的。倒是跟随施重仁而来的一个女人,却笑了。
是冷笑,倏地从嘴角飞掠而过。
03
“小翠,这是庄阿姨。”心情渐复,施重仁将站在旁侧的女人介绍给了杨小翠。女人也给了她一个拥抱,声音嗲到了极致:
“我叫庄雅。庄重的庄,优雅的雅,是你爸的助理。不过从现在起,我将担任你的礼仪培训师。”
“礼仪培训?”杨小翠不解,“啥意思?”
“瞧,问题来了。”庄雅一本正经说,“这是大城市,不是穷乡僻壤小山沟。而且,你将要融入我们的上流社会,要说普通话。不要啥,啥,要说什么。”
你们有钱,是上流社会;我和老爹没钱,难不成是下流社会?杨小翠不由心生烦感,懒得再理她。可刚坐进轿车,庄雅的训教又起——
“站有站相,坐有坐样。对女人来说,优雅的坐姿非常重要。基本有8种,标准式,屈直式,前伸式,后点式……”
叨逼叨,真头疼。杨小翠索性往后一瘫,来个女式葛优躺,将耳机塞进耳朵听起了歌。
第二天,庄雅早早便登了门,要带杨小翠去上礼仪课。
“老施,我觉得,要让她改掉满身土气变淑女,难度不小。”庄雅说,“首先,这名字得改。杨小翠,听听,傻屯俗。现在她是你女儿,也该姓施才对。”
“你有文化,给想一个?”施重仁说。
听着两人交谈,杨小翠走出了卧室:“庄阿姨,我想了一个名字,施珍香。你品品,咋样?”
庄雅念叨几遍,品咂品咂,忽觉胃里一阵折腾,哇,要吐。
好重口的名字。
04
面带微笑,笑不露齿,吃饭切勿吧唧嘴;
下蹲时,上身直;一腿高,一腿低;小屁股,不撅起……
一转眼,一周过去。
就这短短七天,可把杨小翠给折腾够呛,精疲力竭且烦之又烦。且说这晚,拖拖沓沓一回到家,她连饭都没吃就趴上床,迷糊睡去。
午夜时分,一阵异样的动静扰醒了她。
好像是从亲爸房间发出的。杨小翠暗忖:不对啊,我来那天,他说妻子在老家照顾因脑梗偏瘫的老爹呢,仨俩月回不来。那犹似浅吟低唱的咿咿呀呀,嗯嗯啊啊,会是谁?瞧瞧去。
好奇心起,睡意全无,礼仪也白学了。这面刚走出卧室,便撞着庄雅边整理衣衫,边拽开了施重仁的房门。
杨小翠见状,撇嘴嘲讽:“庄重,优雅;上流社会,不能下流。”
“小翠,你胡说什么?”施重仁跟出,打断了她,“我和你庄阿姨谈工作呢。哦,关于你礼仪培训的事宜。”
“那你能告诉我,我为啥要学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?”杨小翠追问。
“不是为啥,是为什么;不是东西,是礼仪。”庄雅从旁纠正说。
“去你的礼仪,你裙子的拉链还开着呢!”杨小翠反呛得嘎嘣溜丢脆。
施重仁如此花费心思,当然有其用意。大约一个月后,在一年一度的公司酒会上,杨小翠被逼勤学苦练的淑女礼仪派上了用场——
05
施重仁现任职于一家实力雄厚的地产公司,是营销部经理。大老板姓黄,只有一子,从小留学英国,很绅士。绅士自当配淑女,况且听说,黄少对冶艳洋妞不感冒,杨小翠有机会。所以,施重仁带她参加了公司酒会。
“小翠,不,雨晴,你现在叫施雨晴。”
“还是叫施珍香好玩。”杨小翠咕哝说。
“你正经点,改变命运的时候到了。”施重仁说,“看到没,那个就是大老板的公子。你过去和他聊聊,争取留个好印象。”
“让我勾他?”杨小翠问,“有啥好处?”
“是交往。如能成功,你将嫁入豪门,要风得风;我也能进入公司高层,要雨得雨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那我去。”杨小翠使出庄雅所教,拧拧嗒嗒走向了黄少。
至于结果,其实你我都能料到,杨小翠失手了。或者说,她对表面都是心连心,背后都在玩脑筋的商场规则,讨厌至极,便故作忸怩,拿捏发嗲,直瘆得黄少掉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。
没戏了,白费心机了。及至酒会结束,施重仁心下正懊恼呢,手机响了。
是庄雅打来的:“老施,你先走吧,我和施雨晴在一起。”
“你们在哪儿?”施重仁问。
“回去再说,包你心欢喜!”
06
施重仁刚到家,庄雅也回来了。胸颤臀晃,乐颠颠似得了天大的好事儿。
“自然是好事。”庄雅贴来,偎坐上了施重仁的大腿,“不过,在告诉你之前,得先谈谈咱们之间的事。”
“咱们?”
“你,我,你老婆。”庄雅说,“一个人快活,两个人生活,三个人就是你死我活。你给我个准信,你们什么时候离婚?要不,我闹他个你死我活?”
“我早说过,等升职就离。我可不想因为这事惹腥臊,误了前途。”
“好,你很快就会得遂心愿。”
“很快?我们的算计都落空了。本性难移,杨小翠注定成不了施雨晴,黄少都没用正眼瞧她。”
“在公司,能帮你的可不只有黄少。”
庄雅脸现得意,道破蹊跷:正如有人喜欢素口西施舌,也便有人垂涎酸菜炖肥肠;有人喜欢洋妹,也有人着迷村妞一样,黄少拒了杨小翠,陈总却瞧上她了。原生态,纯天然,浑身的乡土气息,多招人稀罕。于是私下问庄雅,这小丫头是谁,能否单独约一下?
“你们这帮老男人,一搭眼,我就知道你们肠胃里憋得是什么屁。”庄雅揶揄说。
陈总,在公司也算重量级人物。听到这儿,施重仁没为杨小翠的安危担心,却在想,陈总生得肚圆腿短,满脑门盐碱地,且年过五十,比他还大五六岁,小翠会同意?
“你放心,我领小翠去了宾馆,让她休息休息。还给了她一瓶水,水里加了点助眠药。哦,就一点点,睡一天一夜不带醒的。她喝了,躺下了,我才给陈总打了电话。这光景,咯咯……”
笑声未落,咣,门板洞开,满脸满身是血的杨百万搀着神思恍惚的杨小翠,凶煞般闯了进来!
“杨大哥,你这是?”施重仁慌问。
杨百万不语,扶杨小翠坐下,一探手抓起茶器,重重拍上了他的脑袋。
那动静,啪嚓,真叫个透亮脆生,登时血流汩汩。庄雅大惊,想逃,杨百万又摇晃追近,抄起花瓶碎上了她的头……
07
在派出所里,杨百万一会儿恨得咬牙切齿,一会儿又哭得老泪纵横,说,三年前,他进城,不知是老天捉弄人还是成全人,让他遇着了施重仁。
不咸不淡,一番寒暄,但他半个字都没提杨小翠。虽说小翠有些不省心,有些嫌他穷,瞧不起他,可在他心里,她就是亲生闺女呢。姜颖死了,他不说破,没人知晓小翠的身世。
哪知,半年前,杨百万感觉不舒服,就去了趟医院。结果出来,是肝癌,已到晚期。
即便卖房卖地,化疗放疗;再背上一屁股债,肚皮上割一刀,破格也就多活个一两年。到时,人闭眼了,没了,债不能没。自古父债子(女)还,杨小翠可咋整?
干脆,甭折腾了。媳妇已走多年,我也想她,该去陪她了。没多想,杨百万就做出了最后决定:联系施重仁,归还女儿;然后把老宅一卖,给小翠留作嫁妆。
说来也巧,施重仁正为升职犯愁呢,突然来个女儿,可谓天助我也,正好做铺路石。而杨百万那面,小翠一走,他难受啊,刀割,摘心一般,就偷偷跟来,暗中看着,护着。他本以为,亲生父亲绝不会坑自己的女儿。
事实是,他想错了。此前,施重仁没见过、养过小翠一天,甚至怀疑过是不是他的种,又有何亲情可言?
至弱之主,必有暴怒。在宾馆,杨百万破门而入,将陈总的秃脑瓜砸成了血葫芦。他没受伤,身上的血是溅的。
所幸,施重仁、庄雅和陈总,三颗脑袋缝了一百多针,但没闹出人命。案子既结,杨百万带着杨小翠,踏上了回返白杨镇的火车。
哪怕再只活一天,我也要和亲闺女在一起。杨百万在心里说。
杨百万不是杨白劳,是我爹。杨小翠靠着杨百万的肩头,很坚实很温暖,也在心里说,今生来世,都是。
作者:瓶里有故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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