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丁林为了要崔蓓同意他的建议，已经一个月没有给她好脸色了。
在外面，他还是那样的和颜悦色，可是一旦回家，他就变脸，变得冷冰冰的，没有表情没有温度。
崔蓓快要扛不下去了。
可是却无法说，因为丁林要她做的事情，她说不出口。
无论和谁，都说不出口！
丁林想要崔蓓和其他男人借精生子。
滑稽吧？可笑吧？可怕吧？丁林说，这是唯一一个可以保全他颜面，又能让他们幸福过下去的办法。
崔蓓眼泪都要流干了。
她是个传统到固执的女人，不要说近三十年她只有丁林一个男人，就是被其他男人无意间碰到，她回家都要洗手洗头洗澡洗个干干净净的。
这样的女人，你要她和除了老公以外的男人在一起，还不如要她的命。
可是，崔蓓爱丁林，爱得深沉深刻，也爱得死去活来。
恋爱结婚，水到渠成，口味爱好，无一不合，两个人就像长在彼此身上的自己，不用开口，就知道对方要什么，喜欢什么。
丁林要孩子，喜欢孩子。不只是丁林，还有丁家，崔家，甚至是崔蓓自己，都喜欢孩子，爱孩子。
在古朴的小县城，所有传统文化和思想习俗全部根深蒂固，这些不是与时俱进，社会变化什么的，就能轻易改变的。
结婚六年还没有孩子，不要说丁林和崔蓓自己，就连丁家父母都被人议论到抬不起头来。
所以当丁林得知自己无精症的时候，内心是崩溃的，这种打击没有人能比崔蓓更懂。
于是，丁林要崔蓓去借精生子。崔蓓过不了的，是自己心里这关，她也不怪丁林。
冷战一个月，崔蓓就受不了了。
平日里温暖和煦的丈夫现在像个冰块，也不抱着她睡觉了，也不给她暖脚了。她觉得冬天的被窝，从来没有这么冷过。
就这样，崔蓓答应了，但是有个条件——那个捐精者，她要自己去找。
她对丁林说：“我不要熟人，我不要那人和我们生活产生任何交集，我要找完全陌生的人。”
至于健康，可以先做体检。
崔蓓说这话的时候，盯着丁林，眼睛里是满是痛苦。
丁林心里一颤，却还是被狂喜淹没，一口答应。
一个月后，崔蓓在地下捐/精论坛发现一个22岁的男孩，她加了对方的微信。男孩毫不避讳地说：“我刚刚大学毕业，弄这个不是为了钱，就是觉得好玩而且好奇。”
“你不过是又想免费打pao，又想散播种子不用负责而已。”崔蓓冷冰冰地回复。就算她已经屏蔽了自己所有的朋友圈内容，可依然会为私人领地被人侵占而感到不舒服。
男孩发了个流汗的表情。
“本来就是这样，自然界所有雄性都想和更多的雌性交配，散播更多的后代，这是雄性的本能。”崔蓓话里一股子老学究的味道。
男孩立即发了一段语音过来。
崔蓓过了好几分钟才点开，男孩的声音非常悦耳，出乎意料的好听，他在语音中笑，一直笑，然后说：“你说的没错，的确是的。”
崔蓓丢掉手机，愣了一会，眼泪哗哗地掉了下来。
02
崔蓓看过男孩拍的照片和视频，也看过男孩毕业证查过资料，最后确认对方身体健康，就算他过关了。
丁林比崔蓓还紧张，每一步都盯着，好像一个不小心，崔蓓就会给他怀个外星人回来似的。
拿到健康报告后，他松了口气：“后面的事就不用告诉我了，我怕我受不了。”
后面的事……崔蓓垂下眼睛，怅然若失。
两个月后，崔蓓算好排卵期，和男孩见面。
又过了一个月，肚子还没有动静。
丁林有点等不了了，晚上睡觉的时候，他拉着崔蓓问细节。
崔蓓愤然起身，在客厅坐着一个人掉眼泪。
紧接着，又两个月过去，崔蓓还是没有受孕成功。
“不然就算了，都五个月了，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？我们不做了。”
“真的算了？那我们不试了？那孩子的事怎么说？”崔蓓松了一大口气。
丁林还没有说话，崔蓓又接着说：“不然我们去领养一个吧，你怕人看到，我们就去远一点的地方，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，那里绝对没人认识我们。”
“不不，老婆——”丁林有些尴尬地开口，“不是这个，你听我说。”
崔蓓转头看着他，眼睛亮晶晶的，她很久没有那么快乐了，这半年她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。
丁林难以开口，伸手搂过妻子，紧紧抱着：“算了，你好好休息吧，啥都别想，你太累了。”
这一句话，让傻女人崔蓓泪如雨下。
一个月后，丁林的父母上门，崔蓓高高兴兴地迎接了公婆。
这些年，她和公婆关系一直很好，婆婆虽然偶尔也会和她叨叨生孩子的事，但是却从来不给她压力。
可是这次，公婆明显有心事，他们皱着眉头唉声叹气，就连崔蓓精心做的好菜，都没有吃两口。
晚上丁林回家，崔蓓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原来丁林把自己的情况如实和父母说了。
“我们以后或者领养一个，或者……就不要孩子了。”丁林握着崔蓓的手，和父母说。
崔蓓心疼无比，她知道丁林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，要他说出这样的话有多不容易啊。
“领养又不是自己的，不是自己的孩子带不亲，最后还是会走的。”公公重重开口，眉头紧锁，“你小舅的例子你看到的。”
丁林小舅曾领养过一个女孩，十五年后，亲生爹妈发财了，来找女儿。女孩就跟着去了大城市，没再回来，这些年，小舅的伤心大家都看在眼里。
“前些年只能生一个，乡下很多人家都把女娃送人，可是最后那些女娃知道了身世，有些没良心的，回去了，有些有良心，没走，但是对养父养母也不孝顺，还有些，反而更让人操心。”丁母和颜悦色，娓娓道来。
“不知道自己是领养的还好，知道了，反而一堆问题，碰上青春期什么的，就习惯把所有问题都归结于家庭和父母，也更容易叛逆。
这种孩子，面对周围人的眼光和非议，很难做到完全正常的，尤其是在我们这里。”丁母总结性发言。
“那就不要孩子。”丁林说。
“不要孩子，你想让我们死后都没脸见丁家的列祖列宗吗？！”丁父有些生气。
丁林突然爆发：“那你们说怎么办？我就是没用，我自己没用，那还能怎么办？”
崔蓓看着丁林暴跳如雷却悲伤痛苦的样子，心疼到简直不能喘气。
屋内沉默了很久，只有丁父手中的香烟在燃着，四个人都安静了下来。
“蓓蓓，”丁母抬眼看着崔蓓，“妈求你个事。”
崔蓓挺直了背，不自禁地紧张起来，她好像隐隐感觉到了什么，有些害怕。
“林子的表哥表弟堂哥堂弟都有，都是自家人，你和他们生个孩子吧，只要是丁家的孩子，我们都认。”丁母一字一字开口，每个字仿佛都有千斤重。
为什么婆婆说的话，她每个字都听清楚了，却还是没懂是什么意思？
然后，崔蓓就看着丁林跳了起来，看着他们三个吵成一团，看着每个人都张嘴对着自己说话，然后屋子里乱糟糟的，到处都是声音，她却什么都听不清。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，屋里终于静了，崔蓓机械地重复：“他们……你们说他们……意思是要我和丁林那些兄弟们都……直到怀上你们丁家的孩子为止吗？”
丁林急着说：“大不了做试管！”
婆婆却喊：“试管，你知道试管婴儿有多贵吗？好多人做了好多次都没成功的，你有多少钱去做？”
公公搭腔：“都是丁家的娃，不管是谁让你怀上的，只要是丁家的种就行。”
这个世界怎么这么吵，能不能安静一点？崔蓓只觉得异常疲惫，并且头越来越痛，她感觉自己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中。
03
崔蓓病了，非常严重的精神病，一个人呆着还好，只要有人靠近，她就大喊大叫，浑身发抖，拼死挣扎，甚至在床上，沙发上到处跳来跳去，就算打着赤脚跑也不再嫌脏了。
她常常坐着坐着，就开始哈哈大笑，没完没了地笑，一笑可以笑好几个小时，直到医生给她打针才能安静下来。
问题是她好像从来不累，晚上也不需要睡觉，总是和丁林说有人要害她，说看到有人在屋里走来走去。
这样的日子，谁能过下去？反正丁林不能。
丁林无比后悔，他认为是自己的逼迫才造成这个结果，可是他能怎么办呢？他只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，这难道有错吗？
要上班，还要照顾妻子，丁林很快就撑不住了。再加上崔蓓经常突然跑出去在街上发疯，他就觉得自己也快疯了。
所幸，崔蓓父母立即开车从外地过来帮忙，丁林才终于轻松了些。
可是崔蓓的情况越来越严重，崔家父母不得不提议带女儿回老家治病，毕竟那是老人家熟悉的地方，还有一大帮亲戚在。
丁林和崔蓓离了婚，离婚那天，崔蓓难得清醒，虽然从民政局出来后，她又开始大声唱歌了。
丁林流着泪，他不想离，但岳父母的话说得没错，他还有前途和未来，都拴在一个疯女人手里，算怎么回事？
为了表示愧疚，丁林把几乎所有的存款都给了崔蓓，好给她做治疗。
他老家的父母已经开始给他找女人，找个愿意替他生孩子的女人。他想，很快，他应该就能有自己的孩子了。
崔蓓回到了自己家，洗澡后出来，看了看客厅一脸轻松的爸妈。
还有从厨房端着打卤面出来的，那个捐精者小松。
男孩笑得爽朗：“崔姐，恭喜重生！”
崔蓓深深吸了口气，绽开了久违的笑颜。
其实，直到和小松躺在床上的那一刻，崔蓓还是想听从丁林的。
可是她忽略了自己是个人，但凡是个人，就会有本能的生理反应，这个不可控甚至未知。
小松只要一靠近，崔蓓就开始吐，控制不了地呕吐。
男孩吓得不轻，只得和她说话让她放松，最后两个人什么都没做，纯聊天。
后面的几次见面，和第一次一样，什么都没做，而崔蓓的故事，男孩小松终于全部知晓。
小松不停追问：“这样的婚姻，你觉得还有持续下去的必要吗？”
崔蓓痛苦，却舍不得家，舍不得丁林。
直到丁家父母上门，提出那个疯狂的想法，才让她彻底死了心。因为崔蓓分明在婆婆开口的那一瞬间，清晰地从丁林眼中看到了喜悦。
是的，是喜悦，她的老公，其实根本不在乎她和谁在一起。因为在他眼里，她能够和陌生的捐精者生孩子，那么换成自己的亲戚，当然也是可以的。
也许，这根本就是丁林和父母商量好了的，丁林知道她爱他，离不开他，而丁家父母知道她善良，软弱可欺。
崔蓓心如灰烬，是再也没有一点火星的灰烬。
这就是她心心念念爱着的老公，要白首一生的人，为了面子，不惜把她推入地狱。
崔蓓醒来后联系了小松，也联系了自己的父母。
所谓的精神失常，不过是后面自导自演的一场戏。
如此，她才能彻底解脱这个男人，也彻底看清这个男人。
果然，离婚的提议刚提出来，丁林就迫不及待且毫不避讳地答应了父母再给他找个女人的提议。
解脱，在意料之中又苦涩不已。
崔蓓看着丁林转账过来的钱和离婚证，心中五味杂陈。
这段噩梦般的经历，终于过去了。
崔父拍醒了还在发愣的崔蓓，说：“蓓蓓，重新开始了。”
崔蓓重重点头，狠狠拥抱了一下父亲。
世界上没有离不开的人，心死了，自然就离开了。
岁月悠长，我们都改变了最初的模样，可是如果连心也跟着变了，这才是真的沧桑。
崔蓓不再抱着过去不放，她要重新开始，开启另一段精彩人生。
（本文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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