认识陈老板是在2013年末,他来我们所处理他侄子陈仔酒后打架的事。
那时,陈仔顶多20岁,白白瘦瘦,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衬衫,留着长发,一看就是俗称的“烂仔”。当时他在某四星级酒店做个小经理,当天晚上下班后去酒吧喝酒,大半夜散场开车回家,虽然没被交警抓住,但开到所住的某高档小区时还是出事了——把保安岗亭撞坏了不说,还耍着酒疯把保安也给揍了。
那晚轮到我值夜,在接到小区物业经理的报警后,我们赶到了现场。只见陈仔那辆白色轿车的车头已然彻底凹了进去,保安岗亭也基本上被撞塌了,好在人没事。我不由感叹:“真是厉害,把车当坦克开了!”
陈仔被两个保安压在地上,其中一个保安眼眶青肿,嘴角还带着血迹。我们拿着处警记录本询问情况,两个保安和物业经理都异口同声地说:是陈仔莫名其妙先动手,他们完全没有还手,最后被逼无奈才压制住他。
被打的那个保安是东北口音,我一听便心下了然——本地人将外地人统称为“捞佬”,尤其是陈仔这种,估计平时更是排外。
不知道是不是看到警察来了,本来躺在地上装老实的陈仔又开始嚣张起来,不停白话(粤语)普通话交替、歇斯底里地问候我们的妈。见此情景,旁边的物业经理紧张起来,不停地瞟着我们,开始替陈仔打起圆场来:“要不算了吧,大家别伤和气。”
搵食不易,我们也没多说什么,拿着执法记录仪录得差不多了,我叫两个保安松手。
陈仔挣扎着站起来,看我们没怎么样他,又开始不知天高地厚地威胁起来:“我跟你们这群小警察讲,别跟我神气!我告诉你,我叔叔是陈XX,你们所长都要给他面子!我告诉你们我明天还有个几千万的会,你们……”
我打断他的话:“你骂完没有?骂完跟我们回去做笔录,好好解释下你今晚的所作所为。”
话音刚落,陈仔又迫不及待开始复读机起来:“你们这群XX,你们知道我是谁吗……”
我听烦了,上去就把他的胳膊反扭过来,他越挣扎我越用力,最后他脸色紫红,不停喊叫:“你放手,放手!警察打人啦!”
没想到我这边刚放手,陈仔就一口口水吐到我身上,没等我擦掉,他脱了裤子朝我撒起尿来。那时赶上回南天,衣服都晾不干,我就那一套干净的制服了。
陈仔的挑衅加羞辱搞得我十分气恼,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,扔大米一样把他甩进警车。给他扣上手铐、将他压在后座后,我又扭头对保安及物业经理说,让他们马上骑电单车去派出所做笔录。
回单位的路上,陈仔估计酒醒了不少,倒是没再闹腾。
因为制服上的“味道”,大家都对我“敬而远之”,我只好委托交班的同事帮我做笔录,自己借来隔壁发廊的吹风筒,手洗裤子之后在男厕所吹干。
吹的时候做笔录的同事进来了,我问他:“(讯问)情况怎么样?”
同事回答说:“这狗卵啊,一直都在吹水(吹牛),一会儿说自己多牛X,一会儿说自己多有钱,还说10点要开个几千万的会,叫我们赶紧放了他,否则我们担不起这个责。”
“去他妈的!烂仔!狗卵!那打保安那事他怎么说?”
“他不承认,说是保安先打人的。我们放了监控他也不承认,我懒得继续问,就出来了。”
下午快下班的时候,陈仔的叔叔陈老板开车过来了,见到陈仔就是一个大耳光,“咣”的一声,陈仔的脸瞬间红肿,接着问我们:“这狗卵犯什么事了?”
我答:“酒驾,之后撞了保安亭,并把一个保安给打成轻伤。此外还态度恶劣,拒不承认。最主要的是——这卵仔尿我一裤子,暴力袭警!”
陈老板很是尴尬,做势又要打陈仔,但被我们给拦下了。他忙道歉:“对不起啊这位警官,这狗卵他爸是个烂赌鬼,从小就不管他,他妈也早就跟人跑了。这不,一直都是我带,我没啥文化,平时忙着看厂。真的对不起啊!我替他道歉。”
接着他话题一转:“警官,这卵仔要怎么处理,会不会坐牢?”
我轻描淡写道:“虽然他不承认,但是证据确凿,那么无非就是关几天的事了(行政拘留)。如果他肯承认问题,并愿意赔偿,我们可以叫当事人过来调解,至于那个保安原不原谅他,这就说不好了。”
那天晚上,在陈老板赔了几千块钱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、并表示过几天估好价格就会赔偿被撞坏的岗亭后,陈仔和被打的保安签了谅解书。
我送他们到单位门口,陈仔上了车后陈老板把我拉到一边,说道:“实在不好意思这位同志,改天我请您吃饭赔罪!”
我这样的套话听多了,没当回事:“不用了陈老板,把你侄子教育好就行。”
“我这人不乱讲,我是认真的。”陈老板坚持。
过了几天,陈老板不知从哪儿搞到我的电话,还真邀过我好几次要请吃饭,我心想自己不过是一个小警员,应该不至于让他因为这点小事如此破费,不愿节外生枝,便都婉拒了。陈老板也很识趣,之后就再没打过电话。
过了段时间轮到我休息,那天晚上交完班,跟我一组轮休的两个老同事叫住我,其中一个是老唐,他问我:“今晚有安排吗?”
我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说道:“没,一会儿回家睡大觉。”
老唐一拍手:“那晚上我们请吃饭,介绍个老板给你认识!”
没等我拒绝,他们就把我推到了车上,拉到辖区外某海鲜饭店后,进了一个很大的包厢。一进去我就发现里面除了陈老板,还有三四个浓妆艳抹的“白领精英”,和另外两个膀大腰圆的老板。
陈老板一见到我就搂住我的肩膀,老唐过去跟他握手,笑呵呵说道:“哎呀陈老板,上次喝完酒,这都多久不见了,你最近又去哪发财了?——你要的那小伙子我给你叫过来了!”
看到老同事如此恭维,想必这个陈老板有点来头,于是我也主动攀谈起来:“哎呀陈老板,如果不是两位前辈带我过来,我都没那个好运来沾沾你的贵气呢。”
陈老板招呼我们入座,并倒了杯红酒:“小兄弟你太客气了,我侄子的事多谢你啊,叫你那么多次都在忙工作,这下好不容易有空了,还这么见外!这样,我没大你多少,叫我陈哥吧!”
说着,陈老板开始介绍在座的几位,那两位胖老板是某高档楼盘XX湾的老总,至于那几个“白领精英”,陈总说:“听说你还没结婚,这几个都是留学回来的,我回头介绍你们认识啊。”
他们边喝酒边吹牛,过了一会儿,我多少听出个由头来了:原来,我的这两个老同事曾经帮地产老板搞定了员工讨债闹事的事,他们“为了再次感激”才组织了这个饭局,陈老板估计只是被拉来买单的——没我什么事,所以,我就偶尔抿一口酒装个样子,闷头吃饭。
陈老板看我不怎么喝酒,问:“喝不惯红酒啊?”
我应酬道:“是啊。”
话音刚落,陈老板就不知道从哪拿出一个矿泉水瓶子,兴高采烈地说:“这是我们老家的番薯酒,我自己酒厂酿的,味道非常甘醇,特意带给大家尝一尝。”
说完,马上开始给我和两个老同事倒酒,那两个老板则坚决不要,其中一个还讥讽道:“老陈啊,你那个饲料厂也能叫酒厂?不过是个酿土炮(自制米酒)的黑作坊,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阔佬啊?”
我看场面尴尬,便借故去厕所醒酒,没想到不一会儿陈老板也进来了。我问他:“陈老板,原来你是开饲料厂的啊,怎么也做酒?生意怎么样?”
他对我半抱怨半回答道:“唉,不赚钱,一斤成本三四块钱,也就能卖上6块钱。一年卖不了几吨,都不够人工的,还好虾(饲料)厂赚点能小钱——不过怎么样都没有他们炒地的赚钱!”
“对了,你那酒是什么牌子?我爸爱喝土炮。”
“没牌子,就只能卖给小卖部。”
“创个牌子咯!”我们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。
“哪有那么容易,有个牌子能干啥,卖给谁?没销路还不是一样。”
这时,正好有几个看起来像是传销佬的家伙过来上厕所,我赶紧截住了话头。出来后,我指着刚进厕所的那几个大谈“国家政策”的传销佬,半开玩笑地对陈老板说道:“卖给传销佬咯!你要知道,传销可是带动了我们市的GDP啊——搞房产的靠传销,菜场卖菜阿婆靠传销,商店卖衣服也靠传销,哪怕是卖小板凳的都能靠传销发财,你这个没准也行,哈哈。”
陈老板神情严肃看着我,憋了半天说道:“之前有不少人也这么对我说过,我一直以为是开玩笑,没想到你们也这么想。看来卖酒给做传(搞传销)的,真的是个商机。”
“我也只是顺口说说,你别当真。”
2014年初的一天,我在单位门口小卖部买水时“偶遇”了陈老板。他一见面就说:“那晚真的是对不起,我也教育过细陈(小陈)了。这次来,我是想麻烦你一件很重要的事。”
“陈老板,什么事你说吧,不过事先声明,违法乱纪的可不行。”
“不会的,不会的。”
他的要求很是奇怪:想找一些传销笔记或传销书。
我带他到门口的垃圾桶旁,指着里面丢掉的一大堆材料说:“喏,这玩意我们每次抓传销佬都能收几塑料袋,你要多少有多少,免费,不嫌脏的话你自己找啊。”
没想到陈老板还真在垃圾桶里翻找起来,我看着他,在一旁讽刺:“陈老板你这开厂的大老板,好端端的实业不搞,想进军传销业啊?那玩意太虚,你搞不定的,只会倾家荡产、家破人亡,难道你想让你女儿成为传二代啊?”
陈老板没理会我的讽刺,说道:“我回去后跟老婆女儿商量了一下,觉得你那晚说的话很对。”
我立马警觉起来,半真半假半威胁道:“我那晚说了什么?你别乱讲。”
陈老板没再说话,捡了一堆传销材料后便告辞了:“我走了,多谢你了。祝警官工作顺利,早日发财啊!”
个把月后,有天晚上我正在陪女朋友喝糖水,突然接到陈老板的电话。他听说我在休假后,问明了地址,说道:“警官你等我,大概10分钟,我有事要请教你。”
不一会儿,陈老板就不偏不倚地把车开到了糖水店门口。
客套了两句,我直奔主题:“陈老板,你这次不会又是问我要传销资料吧?”
陈老板摇摇头,劈头盖脸抛出一个问题:“警官你这边认不认识‘道上’的什么人?”
我被他给问愣了:“你问这个干嘛?想必最近生意不错,要进军‘洪门’了?你这业务还真广啊。”接着又补充道:“我说认识也认识,说不认识也不认识,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想干嘛。”
陈老板含糊其辞:“是这样的,我侄子出了点事,想问你有没有这方面的门路。”
我一听就是撒谎,便讽刺:“我说陈老板,咱有困难找警察啊。我那几个老同事,你找他们比我有用多了。如果你非要征询我的意见,那就是去XX小区门口的XX超市看看,一般只要有老虎机的地方就有道上的人。”
陈老板听我说完,马上开了车的后备箱,拿出两大袋龙眼给我:“自家种的,不值什么钱。”
陈老板上了车,我敲了敲他的车窗:“陈老板,小弟我奉劝一句,你要是在我的辖区里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,交情归交情,我照样会抓你。”
陈老板讳莫如深地笑了笑,没有接话。
很快,陈老板就找上了老唐,求着“介绍关系”。
老唐家就在镇上,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认识,就连一些单位的保安都知道他,一句话说,就是“群众工作做得非常好”。只是他有个很大的问题——胃口太大,这也是为什么陈老板最初不愿意找他而找上我。
有次休假,我刚准备回家,老唐拦住了我,说陈老板约他还有我一起去喝酒。我本不想去,但他态度坚决,我拗不过,只得跟着他去了。
这次吃饭不是在大排档,而是在一家装修华丽的饭店。那天晚上,陈老板七七八八拉了一堆人,只是主角肯定不是我们这几个小警察——大家迟迟不肯动筷子,像在等一个“大老板”。
等了半天,这个大老板总算来了,印象中他穿着一件非常骚包的紫色衬衫,黑色铅笔裤,拿着一个鳄鱼皮手包,看起来像是个“大哥”——实际上他也确实是个“大哥”,主营业务很多,重头戏就是“投资咨询业务”及“企业安全管理服务”(放高利贷和收保护费)。
吃饭的时候,我深知自己只是拉去凑数的,便跟着老唐他们互相敬了几次酒后,只闷头一个劲胡吃海塞,见他们渐渐聊嗨,我和几个识趣的纷纷离场了。
刚走出包厢,就发现门外有几个马仔,正围在一个小桌子前就着咸鱼青菜吃白粥,他们虽然精瘦,但个个杀气腾腾。我们对视的时候互相打量一番,其中一个笑着对我点点头,我也点点头。
后来听老唐说,他们晚上谈得很顺利,合作意向应该是按照“2-3-5”的模式分水,业务员占20%,“大哥”占30%,陈老板占一半。
又过了几个月,陈老板不知道怎么找到了我的同事老章,老章虽然没有“大哥”那样的关系,却认识不少“销总(传销老总)”。他们在聊天的时候,我东一句西一句地只听了个只言片语,大体意思是陈老板让老章帮忙介绍一些销总,“肯定不会让您白忙”。
那年有段时间市里组织专项行动,严查老虎机、捕鱼机之类的涉赌物品,只要见到绝不废话,马上查收。在那次行动过程中,我很意外地发现一个现象:那就是只要有老虎机的地方,都有“传销周边酒”——比如“富三代”、“登高峰”、“新一极”、“新事务”等等。这些成本不超过10块的酒,售价往往在68、88、128元不等。
| 超市里的“传销周边酒”(作者供图)
老虎机在本地已经是一个相对完整的产业链了,理论上是由本地某个或某些个“公司”经营,那晚吃饭的“大哥”应该就是行业内的领军人物之一。这种机器这边一查收完就送去统一销毁,可那边过两天马上就给送来了新的,可谓是“死而不僵”。
商户们对这些老虎机的态度相当冷淡,绝大多数都是“你们赶紧收啊,我们巴不得这些东西赶紧滚蛋”——这是因为这些额外的“展业”大多是被黑恶势力强制的。如果商户不同意,那么作为“推销员”的烂仔们总会用类似“我们有无数种套路搞死你们”来要挟。对这些无权无势的小商贩而言,如果不合作,那每个月就必须要上交几百上千块的“企业安全管理服务”。
至于“合作”,具体来说有3种方式:一种是商户每个月给烂仔们交一定金额的“服务费”,如果有多出来的盈利,则归商家所有;一种是商户必须给烂仔们达到一定的“销售业绩”,否则需要“补齐差额”;还有一些商户跟烂仔们同流合污,自己不仅是“买家”,还做“卖家”,开展“代理”。
之所以说这些,是因为“传销周边酒”的推销过程,往往是跟这些老虎机一起的,连营销模式都是一模一样,二者可谓是“黄金搭档”。这些卖酒的店家很大一部分的客源都是传销佬,哪怕上面那些人会分走很大一部分水,他们也有的赚。
可与对待查老虎机的态度不同,如果我们要查收这些酒,那些店家就会跟我们拼命,有些文明的则会用执法权归属的角度来怼我们:“这些不归你们公安管,有本事你们找工商来!”
每次我们都会苦口婆心教育他们不要卖这些传销酒害人,但他们都拿工商说事。一家两家这样还好,但在执法过程中遇到的每家商户的口径都非常一致,像是专门“培训”过一样。如果我们真找工商来联合执法,这些商户往往态度友好,但却基本次次扑空,什么也查不到。
我们曾搞来过“富三代”或者“登高台”之类的“传销周边酒”,有些懂酒的同事尝了下,得出结论:“就是酒精勾兑的,一股臭木薯味。”不过要是拿来点火盆(有一些涉及死人的警情,我们处理之后回到单位门口,会按照惯例跨火盆去晦气),那是相当好烧。
有次我穿便衣在镇上的主街区巡逻,看到陈仔正在一家超市门口的面包车旁帮着卸货。我看了他一眼,刚想上去聊几句,没想到他一看到我,马上撒腿就跑。
他这一跑,我本能地就去追,就这样追了几条街,总算把他逼到了一个角落。我们都气喘吁吁,我问他:“你见我跑什么?”
陈仔没了第一次醉酒时的嚣张,畏畏缩缩,低着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我:“我以为你要抓我。”
“抓你?我抓你干嘛?你犯了什么事了?坦白从宽啊。”
“我没犯事,我只是见你就怕!”话音刚落,估计他是喘过气来了,撒腿又继续跑起来。我不懂他跑什么,也懒得去想,更懒得去追,就作罢了。
我回到那个超市,发现面包车已经开走了,几个超市员工正在往超市里搬几个大的瓦楞纸箱子,上面写着“周转箱”。我走进超市,在里层卖酒的货架附近转了一圈,发现包装精美、看起来十分高大上的“富三代”、“登高峰”、“新一极”、“新事务”、“1040工程”、“中国梦”等传销周边酒一排接着一排,仔细看了下酒盒上的信息,发现产地还真是五花八门,从四川绵阳、贵州凯里再到广东清远,哪儿都有。
有个店员看我在这研究传销酒,很是警觉,为了避免麻烦,我买了一瓶水就走了出去。
回到单位,我和领导汇报了这个情况,领导对我没事找事的行为表示很不爽:“你很闲?难道不知道现在任务有多重吗?百日安全、辖区摸排、无毒无赌示范镇,这一大堆事,那超市爱卖什么卖什么,又不归你管,你多什么事?”
我无话可说,回头一想我确实不该多这个事,这些事情比较复杂,我还是少接触为妙。
那年夏天的时候,我在单位旁边的茶店喝茶,说巧不巧,陈老板和老唐也过来了,这次陈老板身旁多了一个肤白貌美的年轻女子。
“陈老板好久不见,这是你女儿?跟你长得一点不像!”我主动打招呼。
陈老板笑道:“这是我新请来的助理。”
我心里默念着“助理”这个词,问道:“陈老板最近几个月看来是赚了不少啊。”
陈老板马上摆手:“不赚钱,不赚钱!”
我们东拉西扯喝了一会儿茶,陈老板总算说出了这次的目的:借钱。
“老弟啊,我这有个生财的路子,我那个酒厂,一年小百万不是问题,那个饲料厂一年也有个大几十万。换做是别人肯定想,你这么赚钱干卵毛问我要钱。我想讲的是,你们都关照过我,我这人呢没别的优点,就是记人家的好,这个算是借钱也好、入股也好、投资也好,总之你们借1我还4!就一年,最多不超过两年。反正你们知道我的情况,我肯定跑不了,再说,我也不敢欺骗人民警察是不是?真的是有钱大家一起搞啊!”
陈老板几次强调“1还4”,这比高利贷还高利贷,我虽然有些心动,但最终还是拒绝了。他很是失望,临走时最后一次问我:“小兄弟啊,你确定不再考虑下?”
我还是一以贯之的说法:“真的是没钱啊,我月光,我拿出个几千块你也不稀罕啊。”
送走陈老板之后,我问老唐:“他现在搞什么啊?”
老唐讳莫如深地回答道:“你说呢?继续捞偏门。”
“他说的话能信吗?”
老唐叹了口气:“亏你还是警校毕业的高材生,这么好的机会送到你面前你都没把握住,过几年你肯定会后悔的。”
“难道你借给他钱了?”
老唐点点头,伸出一只手,晃了晃,喜笑颜开。
离开体制后,我从别人那听说,某个临退休老家伙不知道做了什么投资,几万块本金过了一年多翻了四五倍,得了20多万,据说还请客去香格里拉大吃一顿。
至于陈老板,据说在XX庭买了别墅,还把老婆孩子都一起弄到了澳洲。我主动找过他一次,那时我正在创业,希望能找点活儿。他还能记得我,只是在知道我不在体制内之后,就给了不到10分钟的时间。
他说,现在酒厂的生意虽然很好,但遇到了瓶颈,收益不如以前,还说原材料涨价,哪怕是江苏那边的瓶子都涨了几倍,没赚头没奔头。他还说他那侄子为了这个厂的事,跟他闹得比较僵,“那狗卵,一点都不懂做人!”
说了这么多后,他说打算把酒厂关了:“现在海鲜涨价,政府也扶持,我的饲料生意肯定更好做。”
这之后,他半真半假地问我认不认识什么女人,给他介绍一下:“我这都快50了,老婆孩子都不在国内,我这边做生意压力大,就想找个能聊得来的女朋友……”
至于我的生意,每次开个话头都被他给截了下来,最后也没谈成。后来我主动给他打过几次电话,都是占线,估计已经把我给拉黑了。
我老婆总结道:“那时候他对你低眉顺眼,说过来就过来,爱怎么讽刺都不反驳,那是因为你有那身皮,你还真以为他把你当回事?现在人家发了,你狗屁不是,他能见你一面跟你聊几句,已经够给你面子了。”
后记
前些年,市里工商、打传办等多部门各种查封、处理这些传销周边酒,每年都是以“万”为单位进行集中处理。公安机关对这些烂仔们也是抓了一批又一批,“大哥”们也是判了一个又一个,至于那些负责批发、分销、零售的家伙也抓了罚了不少,但就是始终抓不到“源头”。
前段时间,有关部门加大打传力度,把传销处理得差不多了,彻底断了消费层之后,继而对销售商处以5000元以上的处罚,严重的直接查封店铺,这些传销周边酒才算在市面上销声匿迹,但在一些不怕死的偏远小卖部或者饭店里,仍然堂而皇之地卖着。
一天,我在一个小超市里又找到了一些新版、新包装的传销酒。其中一款“富三代2019纪念版”写着:“富者创造机会,强者把握机会,弱者等待机会,愚者放弃机会。”另一款叫做“新一极”的酒,还与时俱进,在瓶盖上印上了二维码,只是这个二维码扫了之后没有任何有用信息,只出现了“中国联通手机APP客户端”。
编辑 | 任羽欣,来源:人间theLiving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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